——专访总部经济理论创始人赵弘

　　2002年，北京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赵弘研究员提出了“总部经济”的概念，2003年总部经济的概念在北京被炒热并迅速引起了包括政府、研究机构和商界的支持。在两年时间里，中国的“总部经济”从北京发轫，影响迅速遍及全国，各地政府视“总部经济”为城市产业结构优化的引擎和经济发展新契机，争先推出各种优惠措施吸引外国政府机构、跨国公司或国内外大公司总部与分支机构入驻本地。在高新技术开发区的概念之后，总部经济成为招商引资的一个新热点。
　　然而这场狂欢的“盛宴”只进行了短短两年时间，市场便陷入了反思。有关总部经济引发城市之间的恶性竞争，总部经济沦为商业地产的概念、幌子之类的批评，见诸报端。那么在总部经济理论创始人赵弘的眼里，总部经济究竟应该如何发挥作用？什么样的环境适合总部经济的发展？目前这种一窝蜂上、反过头来又大泼冷水的现象，是一种新的经济理论在摸索过程中的必然过程，还是恶意或者过分炒作之后带来的恶果呢？
　　两个故事引出的经济理论
　　中国房地产报：对于总部经济这个概念，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其实像美国纽约、亚洲的新加坡、香港等这些城市，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总部经济，而且聚集到一定规模之后，对城市甚至区域的经济发展就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是把这个经济现象总结提升为一个经济理论的，似乎您还是第一人。
　　赵弘：总部经济是中国区域经济快速发展客观需要的一种新理论。这种需要我们可以从下面两个故事去理解。
　　第一个故事。1997年初，我到山西南部一家企业进行课题调研，老总向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这些地处偏远地区的企业应该如何解决在市场化、城市化过程中出现的人才短缺问题?我想把企业的生产基地留在这里，而把企业总部搬到北京或者上海来解决人才问题，在经济学中有没有一种理论支持我的这种想法?这位企业老总提出的问题让我思考了整整六年。
　　第二个故事。2002年，北京提出要大力发展现代制造业。我通过主持“北京发展制造业的难点及其对策研究”课题，总结出北京发展制造业，存在土地成本高、人工成本高等明显劣势，但同时也有人才密集、科研资源丰富、市场拓展方便等明显优势。如何利用北京的优势而规避北京的劣势发展制造业，我陷入了痛苦的理论思考。
　　带着上述现实提出的两大课题，我到朝阳区CBD进行了深入的调查。通过调查发现，在朝阳区CBD一栋栋写字楼内其实有两类企业，一类是金融、会计、法律等服务业企业，另一类从名义上看属于制造业，但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些企业并没有在CBD，甚至没有在北京做制造，而是承担研发、营销、公关、资本运营、战略管理等总部功能，实现企业的总部职能。通过对于这种由企业总部以及总部需求所衍生出来的金融、保险、会计、法律、教育等一套完整的服务业共同构成的企业总部集群的研究，我提出“总部经济”概念，用以描述这一特殊的经济形态。总部经济概念由此产生。
　　2002年，在我头脑中朦朦胧胧产生了总部经济这一理论思路之后，我在网络和国家图书馆进行资料查询，当时国内外没有关于总部经济的概念界定。经过不断的理论思考，我对总部经济作如下理解：总部经济是指某区域由于特有的资源优势吸引企业将总部在该区域集群布局，将生产制造基地布局在具有比较优势的其他地区，而使企业价值链与区域资源实现最优空间耦合，以及由此对该区域经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的一种经济形态。
　　总部经济的“中国特色”难题
　　中国房地产报：这个理论提出以后，社会上的反应非常热烈，而且像北京，长三角地区和珠三角地区这些本身经济发展的龙头地区也都把这个理论看作是推动经济发展的又一个机会。但是也就是前段时间，媒体上也报道广州为了吸引外资企业的总部进入，提出的税收优惠政策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程度，这也是现在大家讨论实行总部经济会不会引发城市之间区域之间恶性竞争的一个表现。您之前有预计到这种现象的出现吗？
　　赵弘：一个新的理论在实践的过程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是很正常的，因为我们都要在不断的尝试甚至挫折中发展。之前我们也曾经想到过总部经济在实践的时候会引发很多问题，有些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具有相当的“中国特色”的。
　　当前国内企业迁移总部面临着“退出”和“进入”两大障碍，而其中的地方主义就是一个明显的“中国特色”。当前，企业在退出原地时面临着如何协调企业与原地方政府之间关系的问题，这其中牵涉到地方的财政税收、政府官员业绩考核、就业以及经济结构。其次，企业总部进入也面临着一些障碍，包括“迁移总部”的成本问题、迁移后的商务开发成本提高以及短期内企业利润空间缩减可能。
　　所以我一直强调，不是所有的城市都适合“总部经济”，这里有硬件的要求，也有软件的要求，不能盲目硬上。当前国内适合总部经济发展模式的企业应该具备“资产在上亿元，总部和生产基地可以分开，能够承担总部迁移带来的成本增加”的要求。不同地区的城市适合的企业产业类别不同，像新加坡适合橡胶、化工等行业的大型企业总部落户，像上海，可以选择制造业作为企业总部经济模式发展的主要行业，其次是机械和电子等行业。总的来说，总部经济的目的是为不同发展水平、不同资源特点的城市之间的合作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一定要正视区域间经济发展巨大的差异，更为务实地解决区域统筹发展中面临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将区域之间的合作由产业合作拓展到功能合作，共同做大蛋糕，就能实现区域的协调发展和合作共赢。
　　中国房地产报：上个月正式对外公布的《中国总部经济回顾与展望》调查报告明确指出，总部经济导致城市间的恶性竞争，进一步加剧了地区间的经济发展差距，有使城市经济发展空洞化、虚拟化之嫌，容易产生经济泡沫，并导致城市经济结构脆弱。更有学者认为，发展总部经济应该谨慎，因为企业总部可能会出于成本因素、政策因素或者管理者个人因素的考虑而迁移到其他城市，因此总部经济可能会有一个发展壮大到衰退的过程，这对一个城市经济的冲击将是巨大的，有时甚至是致命的。而根据国家商务部的资料，截至2004年底，在华经营的外商投资企业已超过25万家，但在华设立地区总部的只有30家。对这些疑虑和现实，您怎么看？
　　赵弘：我不同意那份调查报告的观点，在那份报告中得出这样的结论缺乏实证依据。总部经济说到底是市场经济，企业总部放在哪里完全是企业自己的事，城市政府除了优化环境满足企业总部发展的需要之外，“恶性竞争”总部资源的空间有限。城市之间围绕吸引总部、留住总部而展开竞争是自然的经济现象。只要在法律和国家政策的范围内，这种竞争有助于各中心城市政府转换职能、优化环境、提供为企业总部发展所需要的各种服务，也有利于我国经济发展环境与国际城市之间的接轨。
　　总部经济不是为总部地产服务的
　　中国房地产报：按照您的理论，总部经济是中心城市特别是中心大城市的基本战略，这一点从目前来看，在北京体现得特别明显。自从2003年以来，直接打“总部经济”旗号的就有北京丰台园总部基地、通州区总部小镇、怀柔区总部新城、石景山民营总部育成基地，而北京海淀区的中关村，朝阳区的CBD，西城区的金融街，亦庄开发区，尽管没有直说要搞总部经济，但早已是不言自明的事实。甚至有地产商直接称，总部经济的提出，对于高端商务地产是一个很大的机会。可是从实际情况来看，比如率先利用这一概念的项目丰台总部基地，似乎现在招商的情况没有达到预期。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赵弘：首先，非常佩服这些地产商对市场的敏锐性，包括对总部经济概念的敏感性，他们在总部经济概念下策划地产概念无可厚非，这完全是一种市场行为。
　　其次，也非常感谢这些地产商，他们投入大量的广告费用，在推广所开发的地产项目的同时，也客观上推广了“总部经济”概念，使总部经济理论快速走出书斋，走向社会，发挥出这一理论应有的作用。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目前我国总部经济发展主要表现在各种总部基地的建设上。各大城市在建设总部基地的过程中，对总部基地的产业定位和功能定位存在雷同现象。具体到总部经济的地产项目来说，需要特别强调的一点是，虽然总部经济需要总部地产作支撑，可以通过某些地产项目去承载总部经济，但这些地产项目的选址需要特别注意是否符合发展总部经济的条件。如果总部地产项目安排在合适的区域，符合企业总部的选址条件和城市发展规划，这样的地产项目就很容易成功；如果选址不符合总部经济发展的条件，仅仅打出总部经济的旗号，就很难取得应有的成效。这个时候，这些地产项目就会反过来影响到总部经济，人们会把对某些总部地产项目成功与否的担忧、怀疑转嫁到总部经济身上，总部经济便遭受了诸多“不白之冤”，这是一种认识上的误区。其实，总部经济作为一种经济形态或者经济理论，有其普适性，不应该因为个别总部地产项目的成败而被殃及。
　　总部地产是一个新概念，起到了吸引眼球的作用。但是，最终企业选择在哪里设立总部，要受到多个因素的影响，最主要的是看是否符合发展总部经济的一般性条件。
　　所以，地产商们要冷静思考，不可跟风，如果到处是冠以总部经济名称的地产项目，就会使总部经济概念过于泛化，甚至泛滥，最终影响到总部经济的严肃性。